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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綺拿起從公共廁所中偷來的捲筒式可溶性衛生紙,輕壓盈滿淚水的眼,一陣苦笑,忍受這裡糟糕的一切。

 

    剛結束與家人的Skype,你一言他一語不著邊際的對話,在按下紅色結束通話鍵時,被拉回到這個厭惡無比的空間,她的腰桿僵直,手腳冰冷,在一桌凌亂書本文具保養用品中藥罐以及未洗淨的碗盤堆疊中,覺得擁擠。

 

    冰冷的液壓悶的胸口疼,連一次的跳動都覺得費力。雖然這是她人生計畫中的一部分,但卻不是個人享受的那一部份,而是較偏向於社交的那部分,對何綺來說,再回到美國讀博士並不是她的自由意志使然,而是社會塑造出來的意志假象。西方世界,誰不想體驗?這世界的美國,就像是野生動物園區中的人工餵食器,時間一到,飛散的腐肉,濃厚的血腥四濺,吸引成群的野獸趨前饗食,大快一番後又各自散去,再兇殘也不妄想破壞,再精明也受其控制,再桀驁不馴也敵不過天性使然,貪吃的動物們,滿足了慾望,輸了神,即使馳騁在無垠的草原中,最後也只有一個生存方向。

 

    下午兩點的天空已朦朧,一片慘澹的美景在窗外,不真的覺得有多美,但卻會說美。

 

 

    「總有一天我一定要去美國讀書。」

 

    何綺很小的時候曾這樣想,甚至覺得哈佛耶魯是囊中物,讀書嘛,有什麼困難,就背一背算一算胡亂瞎扯虛偽無比,就是好學生好榜樣。但長大後,她明白,讀書讀到頂尖好像沒有這麼容易,自從她高中考上眾人稱羨的第一志願後,她失去了驕傲的自己,書再也讀不好了,她唯一自信的成績離開她了,從小的信念與預想中的路徑逐漸扭曲變形崩解,走在這一條陌生又破碎的路上,不致受傷流血的主因,是她的父母,雖然他們似乎只是普通的商人,但他們卻是有一對擁有魔法的建築師,不造庸俗的鋼筋水泥,卻善於建造人的虛幻形象,憑藉著的不是天賦異稟,而是實實在在的金錢魔法,那些金光閃閃的貨幣將何綺的外表砌成一面只反射優點的鏡子,大家喜歡接近她,不只因為她只會說好話,即便知道自己內心明顯的好惡,出口的卻永遠只是稱讚與恭維,還因為何綺的外表永遠是一個好的樣子,受大家羨慕的模子,但何綺恨透了安居在裡面的自己,空蕩蕩的內部只有冷風在壓差中穿梭,只有塵螨在光束下起舞,只有自責的回聲如魅影迴盪,只有落入失敗區的慘與寂寞,但沒人瞭解,無從訴說,只有自己,不時排演一個人的獨舞和獨奏。

 

    這裡的寂寞太清晰,高清到可以直接說出擺在右上角那個白底藍條紋的馬克杯握把轉彎圓滑處上,有一個燒冶成的黑點,因為它自甘放逐在烈焰灰燼中,所以寂寞;或者地板角落的一截斷髮,它因為吞不下一口已經咀嚼成爛泥的渣,然後被同伴遺棄,所以寂寞;或者那些靜止陳列的物件,因為它沒有外力就無法成就思念,所以寂寞。何綺寂寞到可以細數寂寞,可以量化可以分析可以製圖,但,卻不能成雙。

 

 

    「七千字…案例分析。」何綺在她咖啡色皮質的筆記本上,記下下禮拜指導教授要求的作業,然後翻著本子,數著還有幾個月要交論文、幾個月要口試、幾個月可以回台灣。

 

    數著數著,她發現自己肚子餓的驚人,吃了一片土司之後,卻發現越來越餓,於是她到廚房泡了一碗泡麵,在等待的五分鐘,何綺又開了兩包多力多滋,接著狼吞虎嚥的吃完滾燙的泡麵,也不覺的燙口,只覺得還是很餓,吃了一整條土司,挖了一整桶冰淇淋,開了一包又一包的餅乾,發覺越吃越餓,吃的速度也不自覺越來越快,甚至,她開始懶得熱食物,開了冰箱抓了就吃,生菜生魚生肉,嗆鼻入口的血腥味讓她覺得反胃,但是她仍是不停的進食,嘔了一點,卻進了更大口,吐了一些又吃下更多,嗆得眼淚不停的溢出,還是無法克制飢餓感的爆升,於是她跑出房門,翻攪著街上一個又一個的垃圾廚餘桶,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下嚥的東西,就這樣過了一夜。

 

    漸漸,她忘了自己是誰,也不覺得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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